“我是个医生，从没想过当医闹。”
2019年12月30日，艾芬充满疑虑地用红笔圈出一份病毒检测报告中的疑似“SARS冠状病毒”的字样，成为了新冠疫情的“发哨人”。
艾芬想不到，一年后的同一天，自己成了“医闹”。站在她对面，让她被成为“医闹”的，是市值3000亿民营医院的龙头股爱尔眼科。
爱尔眼科跟莆田系医院有着同样的“出身”，这些年，近似加盟的模式让它从4家医院变成拥有600家医院的巨无霸。
爱尔眼科成功和光鲜对面，无数像艾芬这样的患者权益却难以保证，他们甚至连自己的病历资料都拿不到。
如果发生纠纷，或将“死无对证”。
爱尔的三处疑似“失误”
因为疫情期间高强度的工作，艾芬用眼过度，右眼视力下降明显。
而艾芬工作的武汉市中心医院也是抗疫的中心，该医院的眼科有三个医生因新冠去世，直到5月眼科还没能恢复就诊。
但艾芬的右眼急需看眼科，在好友贺医生的推荐下，艾芬来到武汉武昌区爱尔眼科旗下全资控制的眼科医院就诊。
此外，眼科在公立医院属于边缘科室，治疗过程十分依赖精密的医疗设备。而在设备方面，公立医院的仪器与资本实力雄厚的民营医院无法相比。接触过后，艾芬感觉民营医院的检查和服务确实比较周祥，放弃在公立医院的公费医疗，选择爱尔眼科。
爱尔眼科，在武汉当地名气不小。而接诊艾芬的眼科医生，是爱尔眼科在武汉最资深的医生之一，该院的副院长王勇。王勇也是湖北省眼科学会白内障学组委员，也是爱尔集团白内障学组秘书。
检查过后，发现艾芬存在右眼中度白内障以及屈光不正的问题，王勇建议艾芬进行右眼飞秒激光辅助白内障超声乳化摘除术加三焦点人工晶体植入术。而术前，爱尔眼科让艾芬在武汉中心医院做了眼部B超、眼科OCT等各项检查。
5月底，艾芬在爱尔眼科进行白内障和晶体植入手术后，却并没有等到王勇说的“眼前一亮”的感觉，反而术后的右眼比左眼暗淡很多。
术后半年，艾芬的右眼视力持续恶化。到了10月，艾芬到前述贺医生处检查，检查结果显示，她的右眼视网膜脱落，只能看清30厘米以内物体，近乎失明，需要赶紧做手术。
但是即使能够进行视网膜手术，艾芬此后一生都存在视网膜再次脱落的可能。而且，她此后可能不能举重物、不能发火。
而导致她视网膜脱落的原因，很可能就是5月份在爱尔眼科的那次白内障和晶体植入手术。多方了解后，她发现，爱尔眼科在术前和术后的操作都存在诸多问题，都影响了她的视网膜治疗时机。
直到11月，艾芬才得知，爱尔眼科在手术前没有做好眼底检查，是导致之后视网膜脱落的重要原因。
而在5月份那次手术中，爱尔眼科以瞳孔扩不大而没有在术前进行周边视网膜的检查。
不少资深眼科专家看过艾芬公布的材料后普遍认为，术前的0CT检查已经显示眼底的问题，但爱尔眼科似乎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仓促进行白内障和晶体植入手术。艾芬认为，爱尔眼科“没有检查眼底，就做晶体植入，延误了治疗时间”。这是对爱尔眼科的第一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在于，艾芬当时的白内障并不算严重，一般来说没有必要更换价格昂贵的人工晶体，艾芬质疑武汉爱尔眼科医院对其过度治疗。
视网膜脱落，如果能够及时发现，及时治疗，会减少以后再次脱落的风险。但5月的那次手术后，艾芬曾经在爱尔眼科进行多次复查，但是都没有被提示眼底问题，也没有提醒其视网膜有脱落的风险。
如果艾芬在复诊中能得到提醒，也不至于视网膜近乎完全脱落才发现问题。这是第三个疑点。
多位资深眼科专家在研究过艾芬的病历和就诊经历表示，视网膜脱落有多种原因，不确定视网膜是否因为爱尔的手术而脱落。但是，爱尔眼科在术前术后，多次忽视了眼底问题，或对此负有一定责任。
第二次手术后，艾芬再次联系爱尔眼科的王勇咨询上述疑点，但是王勇对其冷静机械得像AI客服般的回复，让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王勇背后的爱尔眼科是民营医院。说到民营医院，很难不让人想起那两个字——“莆田”。
即使庞大如爱尔眼科这样的巨头，似乎也萦绕不少“莆田”的影子。
跟莆田系医院一样的出身
“爱尔眼科是不是莆田系”
这个问题一直被热烈争论而没有结论。
2019年“315”前夕，互联网医疗平台“春雨医生”整理发布一份《“莆田系”民营医院名单大揭秘》的名单，本意是想让患者“避坑”。
爱尔眼科也在这份名单里面。
被打上“莆田”的烙印对一家龙头上市公司来说，是毁灭性的。
对此，爱尔眼科激烈反击，“将爱尔眼科医院列入莆田系医院名单是严重失实行为，爱尔眼科核心管理人并非莆田人！”
确实，爱尔眼科的创始人都不是莆田人，所以，爱尔眼科确实不是“莆田系”医院。但它的发展历程和“莆田系医院”如出一辙，是实实在在的“莆田式”医院。
依靠电线杆小广告发家的莆田系抓住了风口，大肆在公立医院承包相关科室。爱尔眼科的创始人陈邦和李力在经历过当兵、做器材代理、海南炒过房后，也这时候跟莆田系一样投身“承包经营责任制”。
这时候被外包出去的科室往往是那些难赚钱或者赚钱少的科室，莆田系医院集中承包泌尿、性病、不孕不育等“下三路”，而爱尔眼科选择了“上三路”中的牙科。
1997年，陈邦依靠融资租赁的方式，引进先进的眼科医疗技术和设备，采取“院中院”的形式与公立医院合作。依靠公立医院的资源优势，陈邦站稳了脚跟。
2001年，陈邦开始在沈阳、长沙、武汉和 成都等地设立四家眼科医院，走上连锁的道路。
这时候，莆田系已经从电线杆的小广告转型成各种民营男科医院、生殖医院等，以前电线杆上的“老军医”变成电视电台里老念叨着百思特网“大三阳、小三阳”的专家，依靠无孔不入的广告攻势，疯狂从医院抢夺资源，为后来成为称霸百度和民营医疗行业准备着。
毕竟是在海南炒过房的人，爱尔眼科的资本扩张路线更”高端”。这些年来，爱尔眼科依靠并购的方式，从最初的4家医院，发展至目前的600余家。爱尔眼科通过设立基金参股投资、授权品牌使用等方式在各个市县培育眼科医院，如果盈利状况达到预期，就会被全资收购，纳入上市公司的报表内。
其实，在投资基金里面，爱尔只投入很少一部分资金，而授权品牌使用也可以让他收回一部分成本，依靠这种类似“加盟店”的模式，爱尔眼科这些年“稳赚不赔”，才从4家眼科医院成为全国民营医院龙头股。
一位长期从事医疗行业投资的专家表示，该行业投资周期比其他行业更长，如果扩张过快，可能就百思特网忽视了安全、质量等因素，导致医疗纠纷和事故发生的风险增加。
在莆田系发家的过程中，无论是电线杆小广告时代，还是各种小医院阶段，或者后来升级成整形美容医院后，“低价 名医”一直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业内人士透露，莆式医院会先以1000元以内的价格和国家专项补助基金把患者骗过去，再以“患者情况很危险”、“手术非常复杂”等理由，通过“术中加价”的方式逼迫患者交钱。
在发家的过程中，爱尔眼科也找了专家，不过也比莆田系医院高明多了。爱尔跟众多医学院合作，以让自己显得更专业。通过下到农村、县城公益义诊以及跟莆田系一样的广告策略，爱尔眼科在白内障手术领域积累了广泛的客户，才成就了它民营医院第一股的地位。
依靠着爱尔眼科，陈邦以1047.6亿元的身家排在2020年福布斯富豪榜的28位，蝉联湖南首富宝座。
但是，爱尔眼科在眼科专科一家独大的情况，也让患者在与爱尔眼科的博弈中缺乏话语权。
即使你是公立医院的医生，是家喻户晓的抗疫英雄。
拿不到病历资料， “死无对证”？
2020年12月31日，艾芬在微博公开质疑武汉爱尔眼科，在微博下面，跟艾芬一样有同样遭遇的患者也涌进来诉说自己的经历。
这件事能够持续发酵，不仅仅因为艾芬的知名度，更因为不少遭遇相似问题的患者的共同经历，指向了爱尔眼科在民营眼科医院一家独大后让患者维权难的关键点——拿不到患者资料，即使跟爱尔眼科发生医疗纠纷，也“死无对证”。
发生医疗纠纷的时候，如果患者拿不到最原始的资料，拿不到证据，维权根本无从谈起。
以艾芬为例，6月3日第二次复查后，王勇让艾芬做了两项检查后，收走了检查报告。只是告知艾芬检查结果都挺好，只是角膜有些水肿。
如果艾芬能够拿到检查结果，凭借她自身的工作环境，找个眼科专家咨询一下，或许就有可能及早发现视网膜有脱落的风险，但是，她拿不到。
直到11月30日，艾芬向王勇索要自己在门诊看到一张显示自己术前白内障程度的照片，王勇才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爱尔的回应公告，没有任何道歉的意思
但是，王勇给出的照片让人怀疑。艾芬认为，“照片上的白内障已经远远超过了2个象限，是非常重的，照片里没有看到虹膜粘连。”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白内障没有那么严重，手术前虹膜粘连还在。
艾芬表示，“所有资料患者几乎都拿不到。我手上的资料，门诊病历是我请他们给我写，他们才给我补的一份。我手上的两份资料是我在自己医院做的，所以才有留存。连我维权都这么难，老百姓根本就无从下手。”
发生医疗事故后，医生维权都这么难，医生被迫成为“医闹”何况普通人？
当医疗纠纷的证据完全掌握在爱尔手中，而且真假难辨。普通患者的权益又如何保证？
艾芬在微博曝光后，眼看着事件发酵，上市公司爱尔眼科在1月4日股市开盘前紧急发表声明说，爱尔眼科集团曾赴武汉进行调查，并发布公告称，艾芬女士右眼视网膜脱离与本次白内障手术无直接关联。
艾芬随后回应说，调查仅进行了3分钟，认为爱尔眼科“避重就轻，混淆视听，管理混乱，推卸责任”。
3分钟，刷个牙都不够。爱尔眼科却能把一个情况复杂的手术调查清楚了。
然后单方面宣布：雨我无瓜！
虽然目前难以界定爱尔的手术和视网膜脱离的因果关系。百思特网但有些东西难能可贵。
当初，新冠疫情来势汹汹，艾芬说，“早知有今天，管他批不批评，老子到处说”。
现今面对的是3000亿的医疗巨头，艾芬依然选择公开，而爱尔眼科似乎一直想私了。
爱尔眼科在事情发酵后，一直想私下找艾芬医生“聊聊”，而艾芬医生在微博上回应，“希望爱尔有一个诚实解决问题的态度。”
艾芬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给我多少钱我觉得都没意义，我现在代表的不是我一个人。我希望当前民营医院的模式能有所改变。”
